李維盯著寢室鏡子里浮腫的雙眼，狠狠將煙頭按熄在已經堆成小山的煙灰缸里。這是他這學期第三次掛科警告，再有一次，就該退學了。窗外是六月的蟬鳴，而他的大學生活已經黯淡無光。
　　三年前剛入學時，他可不是這樣。帶著全村的驕傲，他是第一個考上重點大學的孩子。父親在火車站送他時，那雙布滿老繭的手握著他的手說：“維娃，咱家就指望你了。”
　　最初幾個月，李維確實是全村的希望。他每天早上六點起床背單詞，晚上自習到圖書館閉館。直到大一下學期，他遇見了陳浩——寢室里最會“生活”的富二代。
　　“人生苦短，及時行樂嘛！”陳浩第一次遞給他一支煙時這么說。李維猶豫了一下，接了過來。第一口嗆得他眼淚直流，但那種被接納的感覺，讓他堅持抽完了整支。
　　游戲則是另一個轉折點。一次高數考試失利后，陳浩帶他進了網吧。“發泄一下，別老跟自己過不去。”屏幕上閃爍的光影和虛擬世界的成就感，讓他暫時忘記了現實中的挫敗。
　　漸漸地，六點起床變成了中午十二點；圖書館的位置空了出來，網吧的座位固定了下來；書本被煙盒和游戲攻略取代。三年下來，李維成了輔導員談話室的常客，同學們眼中的“廢柴”。
　　直到那天，他收到了第三封警告信。
　　“李維，你還有最后一次機會。”輔導員的表情嚴肅得可怕，“下學期開學補考，不過就退學。你自己想想吧。”
　　退學。這個詞像一盆冰水澆醒了他。他仿佛看到了父親失望的眼神，母親偷偷抹淚的樣子，村里人指指點點的模樣。他跌跌撞撞回到寢室，對著鏡子看了自己很久很久。
　　那天晚上，李維做了一個奇怪的夢。他夢見自己變成了古代周處，站在鄉親們面前，聽他們細數“三害”——南山猛虎、北海蛟龍，還有他周處本人。夢中的羞愧如此真實，驚醒時他渾身是汗。
　　第二天，李維在圖書館偶然翻到了一本《晉書·周處傳》。當他讀到周處除三害的故事時，愣住了。周處先是上山殺虎，后是下水斬蛟，最后才發現自己竟是鄉里眼中的第三害。幡然醒悟后，周處改過自新，終成一代名臣。
　　“我自己不就是第三害嗎？”李維合上書，心中震動。他害的不只是自己，還有父母的期望，家族的希望。那一刻，他下定決心要除去自己的“三害”——煙癮和網癮。
　　戒煙的第一周簡直是地獄。每當想抽煙時，他就去操場跑步，一圈又一圈，直到精疲力盡。他買了一大包口香糖，嚼到腮幫子發酸。最難熬的是深夜，習慣性地想摸煙盒時，他改成了做俯臥撐，每組二十個，做到胳膊抬不起來為止。
　　戒游戲更是一場硬仗。他把游戲賬號送人，卸載了所有游戲軟件，甚至把筆記本電腦鎖進了柜子，鑰匙交給室友保管。“除非我真的要退學了，否則別給我。”他紅著眼睛說。
　　最艱難的是拒絕陳浩的邀約。“走吧，新賽季開始了！”陳浩又一次招呼他時，李維搖了搖頭。“不了，我要去圖書館。”
　　“裝什么裝啊，你能堅持幾天？”陳浩嗤笑。
　　李維沒有反駁，只是默默收拾書本。走出寢室時，他聽到陳浩和其他室友的打趣：“咱們李大學霸又去‘修行’了！”
　　圖書館成了他的新戰場。面對已經生疏的專業課，他幾乎是從頭學起。高數書上那些公式像天書一樣，他一度想放棄。但每當這時，他就想起周處斬蛟時的決心——蛟龍三沉三浮，周處與之搏斗三日三夜，最終取勝。
　　“如果周處能堅持三天三夜，我為什么不能堅持三小時？”他對自己說。
　　李維找到了班上學霸趙琳請教。“這里，這個公式你理解錯了。”趙琳指著他的習題本，耐心解釋。起初李維不好意思經常打擾人家，但趙琳卻說：“互相幫助應該的，你問我問題，我也能鞏固知識。”
　　漸漸地，李維發現學習并沒有想象中那么難。當解出一道難題時，那種成就感甚至超過了游戲通關的快感。他開始每天制定計劃，完成了就打勾，看著勾越來越多，他感到了久違的充實。
　　暑假他沒有回家，而是留在學校復習。父親打電話來時，他忍住沒說警告信的事。“爸，我在學校學習呢，有個很好的實習機會。”
　　“好好，你好好學習，別擔心家里。”父親的聲音透著欣慰。
　　掛掉電話，李維更堅定了決心。他不能辜負這份信任。
　　整個暑假，李維過著苦行僧般的生活。早上六點起床，晚上十點回寢室。煙癮犯了就吃顆糖，想打游戲就去打球。他瘦了十斤，但眼神卻越來越亮。
　　開學補考那天，李維早早來到考場。試卷發下來時，他深吸一口氣，開始答題。那些曾經陌生的公式和定理，如今在筆尖流暢地呈現出來。
　　成績公布那天，李維幾乎不敢去看。直到趙琳興奮地跑來告訴他：“過了！你都過了！李維，你太厲害了！”
　　李維愣在原地，然后瘋了似的跑向公告欄。他的名字后面，跟著一個個及格的分數。他做到了，真的做到了。
　　那天晚上，他第一次主動約陳浩散步。“浩子，我想跟你說說話。”
　　兩人走在操場上，李維講了自己的改變，講了周處的故事。“我覺得我們都可以變得更好。”
　　陳浩沉默了很久，最后嘆了口氣：“其實...我也有兩門要補考。我爸說再不及格就斷了我的生活費。”
　　“我們一起學習吧。”李維說。
　　新學期開始了，李維像是換了個人。他不僅自己學習，還組織了學習小組，幫助其他有困難的同學。輔導員在班會上特別表揚了他的進步，同學們看他的眼神也從輕視變成了敬佩。
　　年終頒獎典禮上，李維獲得了“最快進步獎”。站在領獎臺上，他看著臺下鼓掌的父親——他特意把父親接來學校——眼淚差點掉下來。
　　“我曾經是我們村的希望，后來成了寢室的‘第三害’。”他在獲獎感言中說，“感謝那個古老的故事提醒我，人都有成為‘害’的可能，但也都有改過自新的力量。”
　　典禮結束后，父親握著他的手，老淚縱橫：“維娃，你長大了。”
　　如今，李維的桌前依然擺著那本《晉書·周處傳》，書頁已經翻得有些舊了。旁邊是他密密麻麻的學習筆記和未來考研的計劃表。煙灰缸早已扔掉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盆綠蘿，長得郁郁蔥蔥。
　　偶爾，李維還會和陳浩一起去網吧，但只是作為放松，且嚴格限時。更多時候，他們會一起去圖書館，互相監督。
　　“有時候我還是會想抽煙。”一天，李維對趙琳坦白。
　　“正常，戒斷反應可能會持續很久。”趙琳笑著說，“但你看，你已經不是那個被習慣控制的人了。”
　　是的，李維想，他終于除去了自己的“三害”。南山煙癮、北海網癮，以及那個自甘墮落的自己。而真正的成長，或許就是從認清自己可能是“害”開始，并以決心和行動將自己變為“益”。
　　窗外的梧桐又綠了，大學生活還有最后一年。李維翻開新的筆記本，在第一頁寫下：“周處除三害，而后立志向學，終成棟梁。今我除二惡，當以此為始，而非以此為終。”
　　他合上筆記本，望向窗外。校園里的銀杏正郁郁蔥蔥，一如他重新開始的人生。